都说传统戏看角儿，现代戏看故事，而国家京剧院的原创京剧《西安事变》则二者兼得。前晚（10月12日），这出在声声皮黄中聆听历史回响的现代大戏在梅兰芳大剧院的首演几乎让全场热血沸腾，国难当头，豪气男儿的热血担当在交响的庄重抒情中更添厚重，风云际会和波澜壮阔在环环相扣中更添戏剧性。好剧本成就好故事，好导演托起好演员， 戏迷们则感叹：曾经辉映舞台的现代的“魂”又回来了。

　　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同时迎接2016年“西安事变”80周年，国家京剧院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搬上了京剧舞台。虽然对于张、杨发动的西安事变历史上评价不一，甚至还有“幼稚的大学生行为”与“千古功臣”的两极说法，但京剧《西安事变》从文学上就确立了不揭秘、正史解读的立意，更有党史、军史专家全程把关。线性叙事的结构虽不出奇，但却为众所周知的历史事件背后的细节留出了悬念。“追劝”、“谋划”、“惊疑”、“酒会” 、“质蒋”、“释惑”、“放蒋”，话剧式的节奏推进制造了悬念迭出的效果，让京剧叙事不再给人以冗长拖沓之感。

　　相比很多打着中西合璧旗号却让戏迷有心“撞墙”的作品，《西安事变》45人交响乐队的豪华配置在开场前便以庞大气势引得戏迷纷纷眺望乐池，从大幕尚未开启的序曲便让人不难发现，这是一出在音乐及节奏上比肩红色经典的现代戏。序幕中，红军重挫东北军后胜利会师陕北的武戏场面，颇有些《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中的行军和作战场景的意味，武戏打头阵引出文戏，旗开得胜，也正暗合了除了主演，过场戏和群戏也不逊色的现代戏创作规律。张学良、杨虎城与赵四小姐的三人对唱则让人联想起经典的“智斗”。而当年现代戏中曾大量运用《东方红》、《国际歌》等音乐元素的创作方式，也不难在这出戏中找到痕迹，《松花江上》、《毕业歌》等直击人心的旋律不时穿插其中，感人至深。

　　同传统戏相比，人物心理分析无疑是现代戏所擅长的，在《西安事变》中更是比比皆是。其中“追劝”一场，张学良面对东北家乡流亡学生请愿时的质问与倾诉，立下誓言，许诺必有大事发生；“谋划”一场，张学良、杨虎城相互试探后挑明心迹，殊途同归于“兵谏”；“惊疑”一场，已被张、杨扣押的蒋介石与张学良有关局势和时局的阐明分析；“酒会”一场，周恩来舌战群儒阐述中共和平解决的立场，用波澜不惊缓解剑拔弩张；“质蒋”一场，宋美龄规劝蒋介石，周恩来登门见蒋表明诚意；“释惑”一场，周恩来晓以大义说服杨虎城，预示出“牺牲自我，闪烁光明”的悲壮主题；“放蒋”一场，张学良执意送蒋回金陵，在决绝中升华人生；尾声中，张学良被判刑，国共合作抗战幕启，灾难深重的民族迈向涅盘……无一不贯穿着人物内心的角力。

　　影视剧人物走上舞台

　　不久前北京京剧院复排的经典现代戏《智取威虎山》上演时，甚至有年轻观众感叹舞台秒杀电影，而初露峥嵘的《西安事变》还算不上精益求精，但舞台呈现已足够好看——大地烽烟的凝重音效，正义担纲的激越唱腔，都衬托起本就足够闪亮的京剧名家们。影视剧中屡有表现的周恩来、张学良、宋美龄、蒋介石、杨虎城、赵四小姐等人，开口唱皮黄至少就是头一遭。老生名家于魁智化身少帅，曾与张学良有过两次亲密接触的他，虽然与这位“忘年交”邂逅时已是他的晚年，但于魁智却从其气质与言谈中抽离出一个英气勃发的洒脱少帅，“可亲、可爱、可信”。无论是“追劝”一场中面对家乡东北流亡学生的请愿和诘问，一段“看他们，热血涌，激情昂扬”的唱段，既有触景生情，又不乏抑郁悲愤，内心已暗流涌动，还是“惊疑”一场中张学良兵谏后对蒋介石肺腑陈情的那段“想当年，我拥你，东北易帜”，慷慨真切，久积心底的一腔愤懑喷涌而出，抑或尾声时判刑后的他目光炯然，行腔深沉直入心底……都足以让观众感受到他对这个角色用情之深。

　　剧中同样承担大段唱腔的还有马派老生名家朱强塑造的周恩来。淡定、睿智、真诚、宽厚，周恩来在民众心中的分量之重留给演员的空间并不大，而朱强的表演既要有波诡云谲中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伟人气魄，又不乏“北风吼，刺骨寒，长夜漫漫”的深邃思索与敏锐洞悉，更有眼见张学良乘坐的飞机腾空而起时“抬头看，雁南飞，汉卿离去”的痛惜与遗憾。从朱强的表演中不难感受到他对人物形象与内心的双重体验，甚至就连说话的语调和嗓音也仿佛与总理有几分神似。

　　于魁智的黄金搭档李胜素此次的戏份并不重，但仪态万方、风姿绰约的宋美龄却并不好演。其上场时的一句“Darling”，妩媚而有味道，时而温婉缠绵，时而冷静坚毅，以女性特有的智慧与真情化解各方的矛盾与猜忌。

　　青春面孔神似抓人

　　多位由青春面孔担纲的重要角色，也从一出场便神似抓人。饰演蒋介石的铜锤花脸演员王越此次被从山西借调过来，不仅化妆后外形具有很强的信服力，更将人物城府深厚，即便内心翻江倒海也不露声色的特质呈现了出来。其中“质蒋”一场中那段“连日来，头昏沉，心绪繁乱”的唱段更是中气十足，回味无穷。饰演杨虎城的架子花脸演员胡滨虽然年轻，但却极好地把握了与张学良既真诚相知又意见相左的分寸感，一段“我自幼，当童工，混饭市井”，质朴粗犷中显露出独特心志。此外，剧中除宋美龄外的另外两抹亮色赵四小姐和杨虎城夫人谢葆贞，则分别由青衣演员吕耀瑶和朱虹饰演，二人舞台扮相端庄、靓丽，与两位传奇女性的生命体验共进退。

　　据悉，虽然剧中梨园名家荟萃，但国家京剧院还是在首轮4场演出中推出了低票价惠民活动，最低30元、最高300元的票价，即可聆听世纪回响。

　　我很喜欢京剧，包括传统戏中的经典剧目和折子，特别是样板戏，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注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从皮毛的、外部的、感性的、肤浅的认识，逐渐看到一些规律性。今年春节前我用了13天看了40多本书，当然有的书是挑选有关章节，有的书看得比较细，做了各种各样的笔记。不仅仅是我自己看，还有两个助手也专门帮我看书，从里面提取历史节点、故事和细节，然后出了一个简要的说明基本情况的大纲，直至今天定稿的剧本，大纲基本框架都没有变。

　　“西安事变”的核心是抓蒋和放蒋，该怎么抓，又怎么放？抓蒋这一场戏，反反复复了很多次。历史记载他是跳窗户跑出去的，抓到他的时候，一只鞋已经跑掉了，一只脚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肯定要受伤，衣服穿得也不是很规整，黑暗当中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形象就会稍显狼狈。但如果不这样真实去表现，而是大义凛然的，也有疑问，那你跑什么？这场戏是争论最大的，很多人主张保留真实情节，舞台上又有行动性又有戏剧性，好看。但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毕竟他还是领袖，代表的是国民政府，是政府首脑，这样去表现不利于他的形象树立。反复了多次，最终在第十稿时还是拿掉了。

　　除了这场戏，最纠结的就是周恩来如何去表现，因为他代表党中央去处理这件事，贯彻中央指示的同时还要团结社会各界。但周恩来与各方人士面对各种矛盾进行不同的交谈，京剧舞台怎么可能从头到尾表现他跟一拨一拨人的谈话呢。最后我们用酒会这场戏暗示或者预示了这样一个场面：这是一个虚构的场景，各色人等一人一句的提问，有的是真正想了解情况，有的就是为刁难你，更有讽刺挖苦找茬儿的。此时张学良、杨虎城、宋子文等人也都在场，虽然是一个场景，但却堪称一个大串场。于是，周恩来连说带唱，有正面回答的，有侧面回答的，也有用幽默方式解答的，更有犀利回应的，展现出其睿智、机敏、幽默、坚持正义的人格魅力。

　　这是一出京剧现代戏，是一出以京剧的艺术样式纪念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重大事件的历史剧。它的故事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许多门类的艺术作品都曾经表现过；它的人物是历历在目的，有些是从小在教科书上就读到过的。因此，所讲的故事，故事的风格样式，不能距离真实远了，不能让观众不容易接受。人物、地点、事件，尽量还原于本真，是我们创作的一个立足点。也就是说，舞台事件发生的地点就是真实地点的局部还原；舞台人物就是当时人物形象的还原。一个字“像”，以形似开始，向神似努力。

　　这是一出京剧现代戏，但整体情节结构不像传统戏曲，以人物上场决定地点，人物上场，地点出现，人物下场，地点消失。于是采取了按日期、编年或大事记的、尊重史实的、情节流动和情节集中相结合的写作形式。剧中分为开放性的场次和封闭性的场次，既有“事出天南地北，人来五湖四海”，又有“居帷幄决胜千里，向一隅歌唱万情”。

　　这是一出京剧现代戏，但依然是载歌载舞的表现形式，除了表现思想性之外，还要考虑到戏曲独有的技术特长